日本需要安倍晋三

原创2 年前21.2k
一代枭雄,草率落幕,令人唏嘘

天上午,日本遭遇本世纪最血腥的8分钟。

10点50分,前首相安倍晋三正在奈良市一场公开演讲中,突然胸部中枪,倒地陷入昏迷。

10点53分,嫌疑人山下徹也(41岁,无业,前日本海上自卫队队员)被保镖制服,暗杀原因暂不明。

10点58分,安倍被送上救护车,生命体征已经消失。

至于原因,围观群众多有猜测。有阴谋论者,有政治暗杀论者,有无业游民报复社会论者,不一而足。

真相出来前,我们不便妄言。

而无论如何,一代枭雄,竟如此草率落幕,实在令人唏嘘。


01

菊花乡里,两度拜相


二战以来,世人对日本文化了解,大多是从一本《菊与刀》开始的。

一手武士刀,一手菊花(皇室象征),傲慢而尚礼、好战而温和的矛盾与冲突,满足了外界对这个民族所有的好奇。

书中,作者本尼科迪特对这种双重性做出解释:一切归因于日本的耻感文化。

不同于西方的“罪感文化”,“耻感文化”更在意他人的目光,习惯以他人评价为基准来调整自己的行为。

更有趣的是,这种文化还衍生出了另一种传统——鞠躬道歉。从见面打招呼、意外犯错到害人性命,这一礼仪深入生活、商业乃至政治方方面面;从30°的致歉到90°的谢罪,姿势应有尽有。

安倍是此道集大成者。

自1885年12月,伊藤博文担任初代首相开始,可能就奠定下了日本首相“短命”的基础。按照136年64位首相计算,每位出任的时间刚好能凑够2年,而按照100任来算,每任的在位时长只能以天来计算。

短中取长,目前也只有安倍晋三打破了这个命运。

1993年,时年39岁的安倍当选国会众议员。

随后沉淀13年,在经历了多为首相的内阁官房长官后,安倍晋三最终在2006年正式当选为第90代日本内阁总理大臣,也成为了战后最年轻的日本首相。

执政初期,安倍晋三的理念与小泉纯一郎相近,主张强化美日同盟,修改日本和平宪法,加入拥有集体自卫权条款,推动日本走向“正常国家”。

是明显的鹰派代表。

但很快,次年,由于内阁阁僚丑闻不断,安倍支持率暴跌。甚至在压力下,出现严重健康问题,因溃疡性肠炎宣布辞职,政坛一片哗然。

2012年,得到有效治疗的安倍杀出重围,二度出任首相,这一呆,就是8年。之所以能干这么久,是因为学会了“忍”。

能忍到什么程度?

忍到贵为一国之相,连尊严都可以放下,任由各国把面子踩在脚底摩擦。

2017年11月,特朗普赴日访问。他立刻放下当年的“下野之仇”,邀请对方到埼玉县有名的高尔夫球场“增进感情”。为了示弱加讨好,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沙坑,十分滑稽。

这个超尴尬的镜头,被东京电视台从各个角度,各种距离反复播放了四遍,该画面的观众瞬间回放次数高达30万次。

更尴尬的是,特朗普还毫不留情地嘲讽他。

“首相摔倒、特朗普说比任何体操选手都要精彩”,来源:朝日新闻

而因为北方四岛等问题,在与俄罗斯的斡旋中,对于普京的一次次迟到,看上去毫无怨言。甚至在某次,自己因故迟到会晤,不顾全世界的目光,一路小跑到普京面前,满面笑容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后者的右手。

颇有点“觐见”的感觉。

乃至在国内,疫情确诊超过1万了要道歉,奥运会推迟了要道歉,地震来了要道歉,部下犯错了也要道歉,连老婆赏樱都要向国人谢个罪。

据日本媒体统计,任上8年,安倍就在各种场合,先后向自己的国民公开道歉100多次。

所以,在不少人眼中,安倍是个“窝囊”首相,将日本的耻感文化发挥到了极致。

但如果抛开成见,安倍在任期内取得的经济复苏与国家安全方面的成就,是史无前例的,他确实为日本经济的发展一直在“鞠躬尽瘁”,因此也被日本评为历史上成就最突出的三个首相之一。

在其执政的几年中,的确是日本政坛最稳定的时期,日经指数也从2012年的10000点上升到了20000点以上。尽管1.2%的年均GDP增速与昭和时代的辉煌无法相较,但至少算是止住了90年代泡沫破裂以来的颓势。

在一次参议院会议上,安倍曾说过这样一句话:

“没有人不想要面子,但为了国家和人民,我可以舍弃这个面子,这是作为我们领导人应该有的姿态。”

以牺牲个人尊严的小丑姿态,在世界格局中偏安一隅,左右逢源,埋头发展。这是他的选择。

时过境迁,人死为大,我们没必要去嘲笑。

但他的努力,在这个越来越显老的国家面前,确实是越来越显得无力。


02

复兴原是一场梦


上个月,日本经济学家原田泰发出言论:日本现在和晚清差不多,直逼发达国家最低水平。

个人觉得不太合适。

虽然原田泰的本意是批评日本,但还是有点……太自大了。

日本还没有达到那样腐朽的地步。当然,其在国际上的地位,也从没有达到清朝的高度。

严格来说,日本本质上并没有所谓“失去的三十年”。

该国在八九十年代的辉煌,是由很多历史特殊原因共同推动,并不具有普遍性,其真正的实力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强。

它曾经能达到美国70%的GDP总量,一方面是其产品竞争力正好处于前所未有的波峰期,且恰好错开了其他经济体的竞争;另一方面,则是由于汇率大幅升值,造成美元计价的GDP虚高。

80年代,日本的幸运,是因为处在中国旁边,得到利用价值,日本充分利用了它;现在,其不幸也同样因为处在中国这个巨人的旁边。

时也,势也。

与其说日本最近三十年沉沦,不如说只是恢复常态而已。

隋炀帝大业三年,西元607年,推古天皇(女)遣大臣小野妹子(男)首次出使隋朝。

当遣隋使将国书上交到杨广手中,只见开头处写道: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”。

悖慢的言辞,立刻惹恼了这位以好大喜功著称的君王。史书上说,“帝览之不悦,谓鸿胪卿曰:‘蛮夷书有无礼者,勿复以闻。’”

以今天的眼光看,所谓日出日没,略显滑稽,既有当时邻邦浅薄的地理知识,也有弹丸岛国一叶障目、不见泰山的狂妄自大。

但是,“日出之国”,作为日本国名的来源,无疑象征着一种美好的希冀。

而谁曾想过,这一国名寓意美好希冀的国家,却已经无可能重回当年的国运顶点。

自繁荣时代破灭,进入“超宽松”时代后,日本经济一直都没有起色。除开2008年危机后的谷底反弹,绝大部分年份的GDP增速都在2%以下,甚至很多年份是负值。这样一来,超过100%的债务/GDP也就不可能减轻,导致整体陷入经济停滞。

来源:中泰证券、WIND

而在信用货币时代,如果一个经济体的增长动辄就是负值,其实说明这个国家一直处于倒退状态。日本经济规模在世界上的占比,也从1997年的15.3%,降至如今不足6%。

债务规模更是像滚雪球一般,越来越大。

安倍晋三第一次下台次年,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,日本债务比率飙升至200%。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负债水平达到如此之高的国家。

2012年底,第二次上台后,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日本经济,安倍加速实施的一系列刺激经济政策,最值得注目的是宽松货币政策。

后人称之为“安倍经济学”。

虽然靠着央行的水堆上去,日本经济得到了几年难得的稳定期,但这也只能算作饮鸩止渴。

2016年,日本央行将基准利率下调至-0.1%,正式进入负利率时代。到2020年,日本政府负债比例一度高达266%,尽管到去年底稍稍缓和至257%,但根本称不上好转,甚至未来几年,也很难出现改善的迹象。

给人的感觉,如今日本政府就像一个严重资不抵债的老年人,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。

4月28日,日本央行宣布:将继续推行超宽松货币政策,基准利率维持在-0.1%,10年期国债目标收益率维持在0。

这是全球最后一个还在对抗通缩的央行。

这种操作,在全球通胀高企,各国央行纷纷选择加息的背景下,堪称一朵奇葩。

6月15日晚,美联储刚刚宣布加息75个基点,开启新一轮全球收割。而在货币政策背离下,美日利差将持续扩大。

这一上一下,导致日元最近暴跌,成为今年全球表现最差的货币。

等再度破灭,复兴原是一场梦。


03

平成废物,“下流”老人


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。

“食色性也”,最基本的欲望,当属食欲和性欲。

前者且不论,至于后者,据社会研究表明,日本的处女率高达40%,处男率也高达36%。正处于极低欲望的水平。

闲看云卷云舒,花开花落。没有欲望的生活看似十分惬意,但从国家经济的角度而言,这无疑是负面影响。

近几年,网络上有这样一句话用来形容日本:“昭和男儿,平成废物。”

80年代末,日本房价涨破天际,普通人根本买不起。当时的日本政府,出台了一种名为“父子贷”的项目。顾名思义,一套房的贷款得两代人还清。

虚假的繁荣,等到泡沫破裂,除了经济水平出现大倒退,国民生活的乐趣也就此被剥夺。

也就是后人常说的“消失的三十年”。

老年一代在经历过经济泡沫破裂的伤害后,即使他们有很多积蓄却依旧不敢轻易出手消费。久而久之,日本对于物质享受的追求不怎么看重了。

至于年轻人,则是没钱消费。

日本企业虽然大多实行终身雇佣制,但在这种制度下,相当于选择一个公司,就要在里面工作一辈子,薪资跟资历是成正比。

可能有人觉得这没什么,反正要在里面工作一辈子,总会等到升职加薪的。但随着老龄化越来越严重,政府要支出的养老资金大幅上升,对退休年龄限制也越来越高。

原本,日本法定退休年龄是60岁,在2021年新《国家公务员法》中,被延长到65岁。而根据《改正高年龄者雇佣安定法》,未来还会延长至 70岁以上。

这对年轻人意味着什么?

比如,某男子原本能在30岁的时候升职加薪买房。但在退休年龄延迟后,上头的坑空不出来,他就必须再等五到十年。

有人觉得,等就是了,那个职位早晚是自己的。但日本企业还有一项令人窒息的隐形制度,即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。

很多日本网友吐槽,自己在面对上级时就像孙子一样。而今上级退休的时间无限延长,意味着自己要做“孙子”的日子也被延长,长此以往,正常人都会窒息。

在这种情况下,年轻人虽然想靠挥霍来缓解压力,但金钱又与工作年限成正比,年轻人的工资支撑不了自己的消费。

在极端矛盾又压抑的氛围中,欲望就这样被杀死了,甚至包括人类最原始的欲望。

对男性而言,一旦成家,等待自己的将是还不完的房贷和一家人的生活费用,这些只能他一个人承担,如此巨大的压力光是想想就喘不过气。

“为什么要结婚呢?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不是更没压力吗?”抱有这种想法的男人,越来越多。

对女性而言,则是因为日本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太低。结婚就相当于给丈夫当一辈子保姆,连姓氏都必须随男方,不能再更改,相当于剥夺整个人生。

所以,投入职场的日本女性越来越多,对她们而言,男人已然是阻挡成功的绊脚石,结婚更是不可能的事。

既然男女双方的结婚念头都被打消,独居主义便占据上风,性也就越来越少。年轻人又没什么钱光顾风俗店,还不如在家里看看小视频,或者找二次元人物当伴侣,也好过真人。

同时,尽管在泡沫破碎后,日本房价有过断层式下降,但对于普通人来说,依然太高。

许多人一住就是十年二十年,对这些人来说,他们只是无家可归地活着。造成日本的空房子越来越多,而网吧里往往人声鼎沸。

他们都是“平成废物”,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过得轻快些。

且不论当内需降低,消费水平逐渐退步,经济发展继续衰退,新一轮的经济衰退继续带来各种低欲望现象,从而带来的死循环。

更可怕的是,年轻人若失去上进心。当他们老了,依旧会如此。

2015年6月30日,火曜日。上午10点左右,一位71岁的老人走进新干线“希望”号225次1号车厢。行至中途,老者突然起身,打开随身携带的塑料桶高高举起,粉色的油状液体倾泻而下。随后,他掏出打火机,火苗化身烈焰,很快吞噬了这副老弱的身躯。

浓烟蔓延至整节车厢,导致一名50多岁的女子身亡,26名乘客受伤。酿成新干线开通半个多世纪以来最大的灾祸。

新干线自焚事件震惊了日本全国,时任首相安倍晋三直接下令彻查。

警方很快确认了自焚者身份,老人名叫林崎春生。去世之前,处于失业状态,曾反复抱怨“养老金太少,要在养老基金事务所前上吊自杀”。

像林琦这种老年人,在日本被叫做“下流老人”

词汇出自日本作家藤田孝典的同名著作,指没有存款、没有亲友、收入极低的老人。全日本共有1100万“下流老人”,占老年人总数超过20%。

据日本厚生劳动省数据,2021年,日本60岁以上老人自杀数高达8521人,相当于每天有20多名老人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
物哀文化深刻影响着日本人的生死观,但也有一部分老人选择以卑劣的方式苟活。

近些年,因为在便利店偷东西被抓的犯罪人员中,65岁以上的高龄老人超过了三分之一,2018年高达8万人。他们偷盗的东西并不贵重,一般是三明治、饭团等用来糊口的食品。

不偷东西吃就要挨饿。

并且,还不止于此。

日本法务省数据,偷窃类作案次数达到6次以上的占40%。这说明日本老年人不但犯罪率飙升,而且以“惯犯”居多。从1991年到2014年,作案6次以上的日本老人激增460%。

之所以“屡教不改”,因为他们就是奔着“回笼”去的。日本犯罪学教授滨井称,日本监狱多数没暖气空调,但犯人还是喜欢留在这,因为至少有牢友,而且包吃、包住、包看病。

没想到,养老系统压力的接盘侠,竟是监狱。

他们的现在,何尝不是广大“平成废物”的将来?

只是,当老年人的比例越来越高,终有一天,连日本的监狱都将被挤破,届时还有哪里可以去?

当今之日本,颇有点像曾经的香港九龙城寨。看似平静,其实只是在各种复杂操作下达到了动态平衡,内部实则岩浆涌动。

又好似美丽的富士山,流连忘返的人惊叹它的美貌,也不免担忧其是否会在某个时刻爆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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